我格外喜歡昆德拉作品的原因之一 — 大概也是其它比較敏感的中國讀者喜歡昆德拉的原因之一 — 是捷克人民和我們有一個共同的文化基礎:我們都經歷過或者正在經歷著共產主義美夢的破滅,思想審查,文字獄,白色恐怖,親眼看到和看著共產黨如何巧言令色,說一套做一套。

讀《笑忘書》和《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時,常常產生幻覺,故事發生在捷克,可一切語言,細節,審查方式,羞辱人的方式,人民的反應,如此真切,就在身邊天天發生。

這篇故事非常令人傷感,他寫了二人在波西米亞的愛情生活,寫了親人朋友的劃清界限和背叛。這段十一年的愛情寫的非常冷靜但動人心魄,想到最近發生在劉曉波和劉霞身上的事,我看哭了。

關於遺忘,塔米娜之所以大費周章想取回書信和日記,就是因為她發現她慢慢的記不起她丈夫了,以前她可以在任何人臉上看到他的臉,慢慢的時間戰勝了她,她恐慌自己的遺忘。正如開篇昆德拉就一語驚人的寫道:人與政權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 — 這個論斷是如此準確又如此令人絕望,就目前來看,歷史車輪滾滾向前,我們忘記了很多人,很多事,在記憶與遺忘的鬥爭中,人類徹底失敗了。

教授告訴她因為想到自己的老師,因為認同教育對一個年輕人影響巨大,像種落一粒種子,遲早都會在學生們的心裡發芽,而這些都帶來社會改變的希望。是最大的empowerment 。

我認同這觀點,一個人年輕時接受的教育,啟發,是會在心中發芽,無論迫於現實,有多少的妥協退讓,種子都會發芽。

『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 失,最後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我覺得自己 會永遠生猛下去,什麼也錘不了我.』。

這出戲令人思考一個困擾人類許久的問題,知識分子總是一個社會裏最清醒的一批人,他們總是希望用自己的影響力喚醒更多人,然而,體制的力量則更强大,政客縂能夠用眼前看得到的利益令大衆心悅誠服的安於被統治,被奴役(以前是肉體奴役,現在是精神奴役)。這時知識分子或者選擇堅持己見被邊緣化,變成少數派,寂寞的鬱鬱而終,或者就不得不麻醉自己,進入體制分一杯羹,“與民同樂”。

希望這出戲能夠重做,多做幾場,讓更多的人看到,讓更多的人思考。讓更多人明白,一個人最寶貴的,不是眼前一點別人施捨的好處,而是獨立的思想,自由的精神。一個社會最大的工程不是靠洗腦和利益施捨來打造太平盛世,而是在爭議中做到最大的公平。

這本傳記裡,劉霞列出了如果可以去領諾獎,希望邀請的100人名單,知名異己見人士如莫之許等自不必說,王朔,姜文,王石,柳傳志赫然在列。當然最終未能成行,但這份名單也可以作為部分中國人人性尚存的證據之一。

總的感覺,這本書不如余杰另一本書《中國影帝溫家寶》寫的好;《影帝》這本書,珍貴之處是發現了共產黨的Paradox,他們總是在撒謊,但因為是撒謊,所以謊言之間產生了Paradox,為了掩飾A,暴露了B,為了掩飾B,暴露了A和C. 例如官方新聞常常會說一個地方治安良好,夜不閉戶,過了幾天爲了表彰某個公安局長,又會說她到任兩年來破獲大小案件几百個。這種Parodox在中共的文宣中比比皆是,余杰搜集整理了所有關於溫家寶的謊言,下了笨功夫,整理成書。所引材料全是共產黨的黨報,黨刊,正規出版物。

自1978起,過去的三十幾年,中國是個什麼樣的時代呢? 八九年是個分野。 八九之前是理想主義最後的迴光返照,之後就只剩『悶聲大發財』,這是主流。

這本書寫到很多人物,艾未未,韓寒,林毅夫,胡舒立,陳光誠,爛賭平,李陽,愛國憤青唐杰,劉志軍,世紀佳緣老版,一個身殘志堅白手起家的創業者,久龍紙業的張茵。寫了愛國憤青,韓寒事件,溫州動車事件,小悅悅事件。李陽瘋狂英語的興起和衰落。

寫劉小波和艾未未時,兩個地方引用了他們的原話,一是劉說,我們必須做點事,否則共產黨就會對國際社會說,我們有言論自由,我們有政治自由。於是他起草了憲章;艾去法院起訴民政部不公佈汶川地震死難學生信息時。他說我知道沒用(政府不作為),但我必須從頭到尾做一次,證明它真的沒用。

時至今日,我們不斷從一樁樁一件件的慘劇中親眼目睹過去三十幾年發展埋下的惡果帶來的災難。但是,我們無能為力,胡舒立和林毅夫也無能無力,艾未未和劉小波也無能為力,或者,真如某帶魚所說,我們唯有做好自己的事,過好自己的生活。這樣下去,我們對歷史沒有交代,沒有責任,而很可能這就是這一代人的命運吧。

首先,文章能夠挑動族群仇恨這種事,只會在沒有言論自由的地方發生,比如中國大陸。有多次例證,共產黨的媒體,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很輕易的挑動大眾的反日情緒。因為長期以來,觀點只有一種,信息源只有一個,人們無從在辯論中學習思考,腦袋被洗成眾人一樣。思考方式日漸趨同。沒有獨立思考,沒有個性,只有面貌模糊的庸眾而無獨立人格的公民。這種完全沒有言論自由的地方,言論的力量才會直接轉化為硬邦邦的權力。

劉進圖先生說『無私無畏即自由』,他是無畏的,即便被人斬也不怕。他內心是自由的。而那些扭曲自己,違背良知迎合圣意的人,無論他賺多少錢,背后有多麼龐大的金錢帝國,多麼的名滿天下,我亦覺得他沒有自由。是個可憐人。

我觀察,每個人都哭了,女生甚至哭的泣不成聲。那種時刻是怎樣的?心理學有定義,大致相當於斯德哥爾摩癥候群。這時候所有的侮辱和體罰都忘記了。覺得當兵的真是『最可愛的人』。我不反對這種煽情,頂多是覺得惡心而已。但整個議程設置下,人的靈魂在這種時刻完全崩潰臣服。

當然,我最喜歡最共鳴的,是生活在共產黨統治下的感受。這種獨一無二的體驗,只有全世界受過共產政權蹂躪的人才最明白。拋開這些意識形態,拋開社會主義國家生活經驗和思索,昆德拉仍是偉大作家,《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仍是本偉大作品 — 起碼,對于愛情的思辨是普世的。